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河南一个村庄的小麦抢收战:村民“雨口夺粮”烘干机日夜不敢停

发布时间:2023-07-04 01:48:55点击量:

  “咕咕,咕咕”,清晨四点半,布谷鸟的叫声就把老焦叫醒了。原本,这是老焦最喜欢的声音,心情好的时候,他还会站在树下吹上几声口哨与布谷应和,可是,这几天他被吵得心烦。

  每个人都说今年是好收成。五月中旬,地里的麦穗变成了金黄色,低下沉甸甸的头,预估普通地块亩产1000斤,稍微好一点的地块亩产1200-1300斤。临近麦收,村里弥漫着暗暗的喜悦。

  老焦习惯每天到地里转上一圈,摘下几颗麦穗,在手里揉一揉,吹走麦糠,麦仁一把扣进嘴里细细咀嚼,品味新麦的清香,“咬起来刚刚有点硌牙,也就是一两天的时间就能收割了。”

  在外打工的青壮年纷纷从全国各地返乡,准备抢收抢种,速战速决,不耽误打工挣钱。高速公路上的收割机也如流水一般从北往南迁移。

  谁也没想到嘴边的粮食竟然被生生抢了去。5月28日开始,从小雨到大雨,整整下了三天,伴随着3-4级风。老焦家的麦穗过于饱满,雨水泡软的麦秆顶不住,其中两块地整块倒伏,“跟石滚碾了一样,估计也没人愿意割。”老焦唉声叹气。

  农村有句俗语“焦麦炸豆”用来形容一件事需要的时间短促紧急。小麦成熟后需要立刻收割,否则麦穗自己会掉头,遇到连阴雨更麻烦,在麦穗上就会发芽。今年恰逢麦熟遇到了连阴雨。麦穗从通透的黄色变得灰扑扑的,霉斑慢慢爬上麦棵,就像刚从煤窑里出来,蒙了一层灰黑。有的麦粒已经萌芽,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收割,就要吃芽麦了。

  可是连续的几天雨把地泡得松软,脚踩上去软绵绵的,大型收割机进地就得陷进去,而麦粒已经从壳里一颗颗顶了出来。

  6月1日,已经晾了一天的地可以进机器收割了。七十多岁的保山一个人在家种了两块地,割到他家相邻地块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多,收割机要回去休息,保山一坐在收割机前说,“你要是走,就从我身上碾过去吧。”收割机就这么一块块割下去,直到第二天又下雨才停止。

  全村一千亩地,只有村民陈强买了一台收割机,一天能收五六十亩。往年村民的亲戚朋友会开着收割机来,也有人从村北的国道上把路过的收割机引到地里。这些收割机都是在麦收季节到来之前,由收割机手驾驶着从河北来到河南最南端的南阳,然后根据小麦成熟时间逐步向北推进,一路收割返回河北。

  河南村庄密集,国道两边不超过一千米就会有一个村庄,麦田就在国道的两旁环绕着一个个村庄。6月2日早晨五点钟,村北314国道上,三三两两的收割机从国道上驶过,村民聚集在国道两旁,都在招手,希望哪怕有一辆收割机能停下来。71岁的老焦也站在路边,期待能拦下一台收割机,把路边的三亩地收割了,那是他唯一一块没有倒伏的麦田。

  但是所有路过的收割机都不肯下地,有的司机说他们跟别处的种粮大户签了合同,那边的麦子也熟了,一直打电话催促。有的说自己村里的麦子熟了,要赶回去收割,也有的说之前的收割量太大,机器出了故障需要修理。村民拿着钱往收割机司机手里塞,司机不接。

  幸运的是在另一个路口一辆收割机愿意下地收麦,跟着四队的多忠进了村西地块。

  总算来了台救命车,收割机的主人宗利锋夫妻从河北来河南割小麦7年了。他们比大部队晚了两天,到方城之后割了一天就开始下雨,5天后才能下地收割。加班加点干两天,到凌晨三点多结束,马不停蹄往北边的漯河赶,那边几个村庄是老客户,也在给他们打电话。

  “我家也种了十来亩地,看着小麦烂在地里,不忍心啊!”宗利锋是个实在人。他家养了一台旋耕机一台收割机,开春在山西耕地,六月在河南割麦,其他时间在县城打零工,侍弄自己的庄稼。

  6月2日,宗利锋的收割机从早晨七点一直割到下午四点,第二场雨越来越大,不得不停工,收了一百亩左右。

  6月3日凌晨雨停,一早,机器又进地,走得很慢,压出一道道深坑。湿麦籽不容易除糠,时常导致机器卡壳,卸麦子也不顺畅,司机要爬到车顶拿棍辅助送麦子。这些因素导致割麦的速度变得缓慢,晚上八点多才把村西一整块地割完。天已黑透,转战另一个地块。十一点,又零星落雨,继续割。十二点,雨点变密,不得不停止战斗。

  晚上十二点,宗利峰夫妻才开始吃晚饭。为了感谢他们,多忠家这几天都特意改善生活,有菜有肉有酒,让收割机手吃好喝好。

  这天晚上,村支书来给宗利锋夫妻送钥匙,他们被安排住在村委会的客房。往常他们都是自己带帐篷,住在田间地头。

  “听说大部分都割完了,只有你家的还没咋割,对不住了。”宗利锋说。村支书也承包了四十来亩地,只割了三亩。

  “这时候肯定是先割大家的,我放在最后是应该的。”村支书给宗利锋夫妻倒满酒,感谢他们愿意留下来,帮助村民抢收。

  “这俩人是好人啊,如果那天国道上的收割机能下来三四辆,村里的小麦在第二场雨前就都能收完了。“五队老焦家的小麦还在地里肆意发芽,他还是打算给宗利锋夫妻送一面锦旗。

  6月4日,第三场雨一直下,紧一阵儿慢一阵儿,麦地的低洼处又开始积水。全村两个小队一千亩地还有六百亩泡在水里。

  镇上有三台粮食烘干设备,大的每次能烘干90吨,最小的每次能烘干30吨,烘干时长8-10小时,每天连续工作,最多能烘干120吨,正常年份也就是一百多亩地的产量。建成三年左右,前两年天气顺利,用的少。今年派上了大用场,日夜不停运转,仍然显得捉襟见肘。

  风调雨顺的年景,大家都会尽量等到麦子熟透再收割,这样收的麦籽干,拉到自己家的院里或者村道、广场等一些开阔的地方,暴晒一两天就能颗粒归仓。今年在雨肚里抢收的出芽湿麦,收回来后还是下雨,晾晒也成了难题,一不小心就会起热霉变。村民不得不用薄膜给麦堆搭起各种各样的晾篷,不时把手伸进去查看温度。即使如此,直勾勾的中雨还是让一些堆在低处的麦堆底部被水浸泡。72岁的新政和老伴儿则不辞劳苦把家里6亩多小麦全都吊到二楼空房内晾开。

  虽是雨天,粮食收购点往来询价的农民并不少。往年的小麦基本是统一价格,稍微脏点湿点差别不大,今年则是一粮一价。村民要先带上自己家小麦的样品到收购点,粮商根据不同的湿度和出芽率定。

  2023年小麦最低收购价是1.15元(也就是农民常说的保护价),但前提是要达到三级质量标准。标准粮三级的容重750-770g/L(含750g/L),水分12.5%以内,杂质1%以内,不完善粒8%以内。而今年驻马店地区小麦受降雨影响,大部分发芽,很少能达到三级标准。

  最早收割下来的湿麦最低价格0.5元,收购商自己拉去烘干。好一点的0.7-0.8元,三天后基本价格在0.9元上下浮动,但是极少有能到1块钱的。考虑到这些小麦已经不能食用,而且还要赶回城里打工,大家还是想尽快出手。

  虽然粮价跌了,但是附近部分面粉厂的面粉价格却从95元/袋涨到了115元/袋,且只收陈麦换面,拒收新麦。没有陈麦的农户,也只能选择购买面粉。

  “原来一斤小麦换不来一瓶矿泉水,今年二斤也换不来了。”村支书算了一笔细账,“按一亩地算,麦种35斤,普通麦种3块/斤,优良品种5块/斤,拌种10块,犁地80块,耩地30块,复合肥1袋,去年化肥突然暴涨,原来复合肥120每袋,去年涨到180,尿素140一袋,需要20-30斤,农药要打三次,最少50块,补充叶面喷施肥25,割麦根据不同情况60-100块,105+80+30+180+50+50+60+25+10=590,一亩地成本就得这么多。好收成一亩地1000-1300斤,今年小麦倒伏出芽亩产大概700-1000斤,按照今年的粮食价和收成,每亩地800✖️0.9=720元,720-590=130元/亩。这就是农民从去年十月到今年六月8个月每亩地的收入,劳动力还不计算在内。”

  话虽如此,但是谁也舍不得把家里的田地撂荒,无论赚与赔,一到季节就巴巴地往家赶。

  村里种地的多数是像老焦一样六七十岁的留守老人。过了60岁,每个月国家给他们发放80元养老金,在外面打工的子女,逢年过节也会给老人一些补贴,数目根据各自能力有多有少。今年收麦,老焦的女儿也给他寄了2000块钱,说是给他的“受灾专项补贴“。

  为了减轻孩子的负担,只要还能动弹,老人都要种地。“收一斤是一斤,手里多少有点活便钱,孩儿们在外打工挣点钱也难呐。”

  一个六十多岁的奶奶自己种了一亩多小麦,倒伏出芽还找不到收割机,“真想把那块麦烧了省事儿。”可是村委的防火宣传与一天三顿饭同步,她也只能嘴上说说解气。

  陈强是为数不多留在村里的80后,为了照顾父母和孩子,十年前就从工厂流水线回到村里养牛。六年前他买了一台收割机,主要在本村和附近收割,方便收麦秸做牛饲料。今年陈强也为抢收出了大力,通宵达旦给大家割麦,到第三场雨落下,他自己家7亩地还有4亩没割。“一进地就得把一整块割完,谁家的也不能落下,都是一个村的,你不能光想着自己的几亩地。”

  46岁的志国在南昌建筑工地扎钢筋,因为活不多,五月中旬,他花103块钱买了一张硬座车票,坐了23个小时返回驻马店等待小麦收割。对农民工来说,舒不舒服不重要,最重要的是省钱。“卧铺贵一百多,那不得一百多斤小麦吗!”志国笑着说。他今年总共种了16亩地。“年龄大了,慢慢就不好找活了,种地虽说不赚钱,起码能有口饭吃。”

  丰朝种了将近四十亩地,其中一部分是村里常年不回家的亲戚朋友的地。五十多岁的他平时在北京打工,麦忙秋收才回来,去年麦收疫情正紧,回家就得隔离,他不得不拜托村支书带着村里的青壮年劳力帮忙收储。

  今年五月下旬丰朝提前返乡,准备收小麦。和他一起回村的还有坐着轮椅的母亲,老人79岁了,之前一个人在家生活,这半年身体不好,几个子女都在北京打工,只好把她接到身边照顾。老人不习惯城里的生活,总想家,吃不下饭,一个月瘦了十几斤。这次丰朝和妹妹回家收麦,就推着轮椅把老人一起带回家看看,麦收结束再一起返京。

  国道边一个粮食收购点的老板也承包了300亩地,还建了一台粮食烘干机,第三场雨下来时,他还有200亩小麦没割,烘干机也只能烘干收购的小麦。他捂着口罩哑着嗓子,最近村里新冠二阳正在流行,很多村民再次感染,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嗓子哑到底是着急还是二阳引起的。

  6月5日,多云,收割机无法进地。看天气预报,接下去是连续一周多的晴天。村民们纷纷到地里查看自家的小麦,无论什么品种绝大部分都已出芽,倒伏的出芽更严重,有的成片看起来绿意萌动,有的虽然表面看不出,但是抓起来看上绿下白,根芽齐整。

  “这也不用割不用种了,直接等着收二茬小麦吧。”村民们互相打趣。如同千百年来的态度一样,他们有着基于现实的乐观主义。

  部分农户买了农业保险,每亩地10元,以村集体的形式统一购买。村民主动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询问,很快得到回复,当天下午,每亩地先期赔付25%已经到村民账户。

  6月6日晴好,地皮勉强能承重。上午八点,宗利锋和陈强的收割机下地开镰,之后又有一收割机加入。村民开着拖拉机,排队等在地头接粮食。田间,收割机喷出黑色的麦糠,若在往年会觉得污染严重,当下却感到苦涩的亲切。

  原本一周就能结束的收割和播种因为缠绵的雨水迁延了半个月,如今总算结束了。热点散去,生活还得继续,地头上的乡民们也将留下衰老的父母和村庄,再次奔向全国各地挣取一份更好生活的可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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